霧霾面前並非人人平等

彭州石化在運行，成都人民和其他大城市的人民一樣，

只留下了最後一個選項：尋找質量比較好的口罩。

這幾天網上的一大新聞是成都彭州石化冒黑煙的照片引起成都人刷屏，照片上的滾滾黑煙幾乎給人不真實的感覺，這煙有點太過分了，難道是真的？這個新聞比較狗血的是，彭州石化在網上解釋說，三個小時的黑煙是由於電網突然停電100毫秒而造成的，而供電部門隨後否認曾經停電。這是中國人的習慣，出了事的第一反應是推諉他人，避免責任。而政府的事後動作挺快，現在有關報道都以違規和舉報的理由刪除乾淨了。這事大概很快會被遺忘，只是著名的彭州PX項目，不會自動就此變得乾淨。

說彭州PX項目「著名」，因為成都人曾經為反對在彭州建這個項目而作出過抗爭。三年前我去成都訪友，剛好是彭州PX項目激起民眾反對而引得政府很緊張的時候。有傳說成都人相約一起到彭州去「散步」（可憐的中國人，遊行抗議不可以，靜坐示威不可以，一起去散步，總可以了吧？），還相約散步的時候戴上口罩，作為對PX項目建在成都上風，污染空氣污染沱江的無聲反對。我有一位朋友去了，特地帶上了託人從國外帶來的高質量口罩。晚上我問，情況怎麼樣？他說，非常令人失望，那裏的制服警察和便衣警察比散步的人多得多，沒有看到幾個成都人來散步，而他們三人的口罩剛拿出來，就遭到了警察干預。警察警告說，此時此地不許戴口罩。這位朋友對警察說，我感冒了，需要戴口罩。警察說，即使你感冒了、發燒了，今天這裏也不許戴口罩。我聽了有點好奇，如果得SARS了呢？如果一定堅持要戴口罩散步呢，警察會怎麼樣？可是我沒問，我知道自己雖然不young了，還是太simple，太naïve。我的朋友沒有看到很多成都人來散步，因為成都人不僅知道PX項目會污染空氣和水，也知道堅持散步和戴口罩的後果。

我的這位朋友還告訴我，有一次他和一位政府高官談起這個不得人心的PX項目，高官同志感慨說，中國人就是不懂科學，只知道一味反對，豈不知現在有技術保障，PX項目技術成熟，通過了環保評審，對環境不會造成污染影響的，歐美發達國家都建了PX項目，都沒有什麼問題，偏偏中國的事情那麼難辦。這位朋友好心勸告高官同志，既然如此，省裏負責PX項目的領導，何不都到彭州PX項目附近居民區買一套房子，把老婆孩子孫兒孫女都搬過去生活。只此一舉，謠言就不攻自破，人民群眾就會相信政府相信黨了。

據說彭州PX項目是李春城搞起來的，因為這個全國最大的石化項目能夠為四川帶來1000億的GDP，100億的利稅，這將是省裏市裏領導的耀眼政績。那麼，李春城把家搬到彭州了嗎？他現在在哪裏？

他現在在「裏面」，因為腐敗。四川是周永康時代腐敗的重災區，促成PX項目建在最不應該選擇的彭州的省市領導中，有一連串的人因為腐敗而「進去了」，他們肯定也沒有把家搬到彭州。如今，成都的霧霾一年比一年糟糕，彭州PX項目的貢獻不可忽視，它對成都及其周邊地區造成的環境破壞還剛剛開始，若干年後其累積效應就會在成都人的肺部表現出來。

這次的彭州石化黑煙告訴成都人，彭州PX項目已經建成開工，國家投資了那麼多錢，不會白白扔在那裏，黑煙也罷，白煙也罷，這口氣是成都人不想吸也不可能的了。李春城已經在「裏面」了，你把他斃了也沒用，彭州PX項目必須運行，你就呼吸吧。

老百姓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霧霾面前人人平等，呼吸空氣是世界上唯一有保障的平等，我吸一口霧霾，省裏市裏領導同志家家戶戶不也同樣要吸一口霧霾嗎？

錯啦。霧霾面前並不是人人平等的。李春城們千方百計把全國最大的石化項目建在成都上風的沱河灘上，並不是不知道這會污染成都，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從此和成都人民一起世世代代同呼吸共命運。對他們來說，這只是他們的政績，他們搞出這個政績來，就打算以此為籌碼而高升，他們知道他們很快就有機會離開這個被他們污染糟蹋了的地方。

這是中國地方權力制度和全世界大多數國家的本質區別，中國的省長市長縣長不是當地人民選舉產生的，而是由上級乃至中央委派的。人人都知道，在中國，選舉是假的，所有的官都是共產黨的組織部門作出的決定，是上級黨組織給的官。誰給的官就對誰負責，中國的地方官員只會對上級負責，不會也沒有必要對人民負責，對當地子孫後代的環境負責。地方官員只求政績，有了政績就能提升。最近幾十年的GDP掛帥，已經導致各地產業結構失調、地方政府負債、環境生態破壞，處處是爛攤子。沒有一個地方官員願意在一個地方長期干下去，為前任留下的爛攤子負責，都只想在自己接手的爛攤子上做出上面要求的政績，也就是GDP加市容綠化面子工程，然後趕緊走人，把更大更爛的爛攤子留給後任。槍打的政權流水的官，每一任都是如此，都把爛攤子留下，霧霾就是這樣積累起來的，他們都會速速走人，不是高升就是進秦城，那裏的空氣和水質都比這裏好，只有老百姓是沒有選擇的，你逃不出霧霾這個穹頂。

彭州石化在運行，成都人民和其他大城市的人民一樣，只留下了最後一個選項：尋找質量比較好的口罩，作為全家的日常用品。戴著口罩過日子，雖說這是有點悲催的處境。可是戴口罩有好處，一是可以保護你的肺部，二是可以提醒你處境的悲催，因為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情，不是悲催的處境本身，而是身處悲催而不覺得悲催，沒人來提醒你的悲催，你還用霧霾面前人人平等來安慰自己。世界上的事情都是這樣的，你只有先知道自己處境的悲催，為此耿耿於懷，才有可能最終擺脫悲催。霧霾面前並不平等，給你製造了這種悲催處境的人，不會自動為你解除悲催的，你只有靠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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