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0日 星期四

港人佔中抗命是一種政治表達




記得美國總統克林頓夫人希拉莉還是參議員的時候,在電視上看到她出席一個地方上的群眾會議(Townhall Meeting),由於她在小布殊總統發起伊拉克戰爭的時候投了贊成票,反戰人士就來鬧場抗議。希拉莉在台上正講得起勁,抗議人士突然在後排起立,拉起反戰標語,高呼抗議口號。希拉莉立即停止講話,咧開大嘴,笑嘻嘻地看著他們。等他們喊過一遍口號,希拉莉才開口:「好,好,我接到你們的訴求啦!」(Alright, Alright, I got your message!)。於是抗議人士坐下,等希拉莉繼續講了十幾分鐘,如是再來一遍,一而再,再而三。

  給我印象深刻的是希拉莉的反應,她在面對抗議的時候,咧嘴笑著,眉眼間是友好的表情。如果說是政客裝出來的,那也裝得非常出色。事實上,你不可能證明她是裝的還是真的,但她讓你看到,這就是民主制度。這樣的抗議,這樣的message,不可能對民選官員無所觸動,因為今日的message,就是明天的選票。希拉莉後來對她當年支持伊拉克戰爭多次表示反思,和民眾的message對她的教育不能說沒有一點關係。

  非法抗議也是一種政治表達

  現代民主政治把民眾的街頭集會和抗議,看成一種政治表達,屬於言論自由的範疇。憲政制度為民眾的言論自由權利提供了制度保障,你在家裡飯桌上議論國事是言論自由,在學校和會議上發表政見是言論自由,在報紙和互聯網上長篇大論或三言兩語也是言論自由。民主社會把政治言論視為民眾向政府、向政客、向官員和公眾人物表達自己的願望,傳遞message。

  但是,當民眾人微言輕而無法利用合法途徑傳遞message的時候,當政府由於種種原因無視群眾意願的時候,為了把message傳遞到政府手裡,民眾不得不採取合法途徑之外的方式。當年聖雄甘地帶領印度民眾步行前往大海製鹽,抗議英印政府不合理的鹽法,被捕者數以萬計。馬丁‧路德‧金領導美國黑人,為抗議不合理的種族隔離法,非法佔領白人的咖啡館酒吧。黑人路莎‧帕克斯發起公車罷乘運動癱瘓了蒙哥馬利市的公共交通系統長達一年多。這是歷史上著名的以非法方式抗議的實例,都向政府和社會傳遞了他們要表達的意願,最後在各方努力下修改了不合理的法律或制度。非法的行動成功地達到了目的,因為他們要求修改的法律或制度是不合理的,他們表達的message是正義的,是符合全社會和全體民眾利益的。他們有這個自信。

  港人驚動全世界的佔中抗命,也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政治表達。港人是有言論自由的,但是當政府對民眾的訴求置若罔聞,並且越來越呈現一種大陸風格,以國家意志的名義置民眾意願於不聞不問的時候,正常的言論自由方式無法將message傳遞給政府,港人沒有別的選擇,不得不以極端方式逼迫政府傾聽民眾聲音。這就是佔中的來歷。佔中是傲慢的政府逼出來的,港人抗命不過是要表達,要傳遞message。

  港人抗命的艱難之處

  甘地提出的非暴力抵抗,成為全世界愛好和平與正義的各族人士追隨和仿效的政治表達方式。納爾遜‧曼德拉,圖圖大主教,馬丁‧路德‧金和達賴喇嘛尊者,都以提倡非暴力抵抗而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聞名於當代世界政治。

  但是,儘管有當代文明世界公認的人權和人道主義普世價值,但是事實上並沒有無論何時何地都適用的非暴力抗爭方法,方法的適用性都是隨著具體條件而改變的。佔中抗命這種非暴力的非法表達方式,能夠達到什麼效果,應該用到什麼程度,隨著你的message要抵達的對象而變。簡單地說就是,如今港人的佔中抗命能夠期望什麼,得看面前的對象是誰。

  當年甘地的「走向大海」運動,從一開始英印政府就不得不認輸,因為英印政府畢竟還有司法獨立;馬丁‧路德‧金領導的黑人抗議行動,最終必定成功,因為黑人知道他們的街頭抗爭最終都會走向立法程序和司法程序,美國的聯邦政府和多數州,以及大多數美國人,都認為種族歧視是不合理的。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數次裁決,宣佈種族隔離不合法,最終成為保障他們權益的民權法律。他們知道他們面前的對象是誰,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

  港人今天的抗命,情況卻不同。「一國兩制」,港人面前的對象不是一個,而是兩個。港人的message,既要傳遞給香港政府,又要傳遞給中央政府,而這兩個政府是「兩制」,他們對民眾訴求的反應是不一樣的。

  更為困難的是,當初回歸時說好了的「一國兩制」,卻沒說好這兩制在政治上怎樣共處。回歸十七年來,中央這一制能讓香港這一制太平嗎?別的不說,法輪功能夠在香港存在,就足以讓中央最高領導十幾年寢食不安,不可能無所動作。英國人臨走留下了一套文官制度,也留給了港人基本的政治自由,這些都由港人特別寶貴的司法獨立所保障,但是,十七年來,誰都能察覺中央對香港的滲透。言論與新聞自由的空間在扭曲縮小,學術自由的講台在動搖,商界被收買被分化,中央甚至有專門機構聯絡香港的黑道。香港的官員心明眼亮,中央能決定誰當選香港的特首,現在也能影響到誰能坐穩香港文官體制的每一把椅子。

  當香港政府越來越失去政治主見,越來越變成中國的一個地方政府的時候,港人抗命的message,不得不傳向中央。對此,可以說沒有一個人看好結果。特別令人擔心的是,有傳說香港政府常常過境去和中央政府維穩部門的人討論對策,接受中央指示的意味很明顯。兩制正在悄悄地走到一起,於是,香港政府將會對民眾的街頭抗議作出什麼反應,抗命的港人對此失去了可預測性。

  港人抗命──維護香港制度

  佔中至今,有人勸港人堅持,因為他們看到的是英國人留下的香港政府,它不會動刀動槍,它有新聞自由,司法獨立,message一定能傳遞出去;也有人勸港人見好就收,因為他們看到面前是中共的中央政府,這個政府二十五年前有先例,民眾的message永遠也達不到那裡。

  港人抗命的訴求或許很具體,是否成功卻不在於這些訴求是否合理,而是訴求的對象是誰。如果對象是中央,那麼再合理的訴求也難以得到合理的回應,與虎謀皮難矣。如果訴求對象是香港政府,那麼訴求內容本身並不要緊,港人真正至關緊要的是捍衛自由制度,捍衛港人珍惜的自由、法治和生活方式。港人手裡的道義武器是「一國兩制」之承諾,要保衛香港一制不被滲透、分化、動搖、吞併,要在法律和規則上編織起細細的防鯊網,堵住回歸前留下的巨大空洞。這一切都是慢工細活,不是街頭一朝一夕能完成,但是,今日之佔中抗命,已經傳遞了港人決心捍衛自由制度的message,而一代新人在抗命中出現了,他們將在未來完成保衛香港的事業。


《動向》第351期,2014年11月 http://goo.gl/jFZa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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