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日 星期六

誰也不能未卜先知,怎麼辦?



我和習總書記、薄熙來是同一代人,上中學的時候遇上了文化大革命。那時候流行血統論,和現在的「拼爹」異曲同功,人分三六九等,以父母為指標。習總書記他們一定也很熟悉這個口號: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不過我們的感受和習總書記他們相反,因為他們是好漢,我們是混蛋。那時候,十四五歲的我就頗埋怨我的父親,他本來是一個進城打工的鐵匠,卻偏偏心氣甚高,勤儉刻苦地開了一個打鐵鋪,成了資本家。要是他懶惰一點,沒出息一點,我就好歹是工人後代,政治上就不至於永無出頭之日了。有一個女同學更可憐,她的父親是個染坊工人,一家住在漏風的破屋子裏,卻和幾個工友合夥開一個自己的染坊,豈不知那時共產黨已經執政,好不容易開出來的染坊沒幾天就給「公私合營」了,她也就成了資本家的女兒。她說,全家從來就住在漏風的破屋子裏,資本家的日子一天都沒看到過,卻害得子孫從此是「混蛋」了。父輩一念之差,毀了我們一生,我們怎麼會不埋怨他們呢?

再後來,讀了一點歷史,經歷的事情多了,就明白不該埋怨父輩,誰也不能未卜先知,他們怎麼知道事情會這樣發展。如果換了我,也不會有先見之明,所作所為明智不到哪裏去。

我後來設想過,如果我生活在父輩經歷的五十年代,怎麼對那個年頭一波又一波的政治運動作出反應?事後可以得出的教訓是,在中共的領導下,你不能只看它的宣傳,你得看它的宣傳後面是什麼,你不能只聽它說什麼,你得看它做什麼。

中共是一個高度意識形態的政黨,又是一個高度組織化的政黨。它從來就有它的革命綱領和目標,又非常講究階段性的策略和戰術。它擅長宣傳、統戰、群眾運動,它善於「對敵鬥爭」,分化瓦解,從人性中最薄弱的地方來攻破對方,威脅和利誘都可以達到一招致人死地的分量。

想當初,中共要進西藏,打是能打進去,但是並不容易,打進去以後如何「經營」,毛澤東承認對西藏知之甚少,必須小心謹慎,於是先打一仗,打贏了就談判,說了很多好話,做了重大承諾,於是「和平解放西藏」。而「和平解放」作出的最大保證是,西藏在政治上不變,維持現狀,仍然由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來領導。一開始四五年,中共對西藏和達賴喇嘛極盡禮遇,達賴喇嘛二十出頭就成了中國人大副委員長,班禪喇嘛更年輕,也成為全國政協副主席,都是國家級領導人。毛澤東對達賴喇嘛說,以後西藏可以把自己的國旗打出來,旁邊再打中國的五星國旗。達賴喇嘛至今都說,那時候中共的平等和全民幸福的目標,讓他很認同,他和毛澤東的關係,好到就像父子一樣。

他不知道的是,就是在這個時候,中共一天也沒有停止它要改造西藏的目標,一天也沒有放鬆準備。當它估計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它就開始早就計劃好的動作,先從局部試探,然後一步一步引導對方作出它所需要的反應。1959年,毛澤東在得到西藏發生藏民和解放軍對峙的消息時的批示是:「西藏越亂越好,可以鍛煉軍隊,可以鍛煉基本群眾,又為將來平叛和實施改革提供充分的理由」。所以他批示說,「歡迎這種叛亂」。但是,這些話,對外是絕對不說的,達賴喇嘛和藏民更是對毛澤東想做什麼一無所知。最後的結果是,「和平解放」後不到十年,當初的一切承諾都煙消雲散了。這一步一步走過來,中共是有計劃有目標的,是主動的,而藏人卻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對方到底要幹什麼。

我們的父輩在共產黨之下生活,最難的就是誰也沒有洞察的能力,光聽宣傳說得漂亮,卻不知何時會降臨災難。我回想起來,只有胡耀邦時期有一點例外。八十年代有那麼幾年,胡耀邦在各地視察,當場即興發表講話,當天就在電視上播出。胡耀邦那些講話直截了當,手舞足蹈,直率真誠,和之前與之後的中共領導都不一樣,你聽到他說什麼,也就知道了他想什麼。

可惜,這樣的「透明化」只有短短幾年。不久又恢復了「我們不知道」的狀態。中共最高領導所說的「不要」的東西,都是具體的,不要西方式的三權分立,不要憲政,不要言論自由,不要司法獨立,諸如此類。而它要的東西,卻都是無可捉摸的:要中國式的社會主義,要和諧社會,要實現大國崛起,要做中國夢,如此等等。明天中共將做什麼,中國將發生什麼,其實現在誰也不知道。

在這樣的時候,渴望社會進步和正義而爭取民主的民眾,要有長遠的思想準備,目標要清晰,做事要具體,不能只爭一朝一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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