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和基督教的不同遭遇

最近有两条吸引眼球的新闻和宗教有关，一是少林寺方丈释永信丑闻事件，二是浙江省各地疯狂强拆基督教堂十字架。两条新闻在大陆媒体的待遇不同，前者在网络上引起无数议论，大部分人相信释永信丑闻的真实性，对大陆佛教僧团的腐败早就厌恶乃至痛恨，后者却是官方封堵压制的消息，在眼下大陆以国家安全名义肃清网络而搞得风声鹤唳的情况下，其他地方很少有人了解教堂十字架倒下的时候基督徒的悲情。

发生在佛教和基督教的事情，大陆官方的态度明显不同，因为佛教和基督教在大陆政治化体制下的待遇就不同。多年前，我在河北省某山村寻访历史上天主教修道院的废墟，看到了当地全体村民信仰天主教的村庄，这些村庄历史上就全民信教，已经有超过百年的历史，改革开放后迅速恢复，村民们自发捐款修葺教堂，礼拜上帝。我遇见村庄近旁公安派出所的警察，攀谈起来，发现警察同志知道这些全民信仰的情况，却对“信天主”是怎么回事一无所知，他们把“信天主”称之为“小教”，而把佛教叫做“大教”。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种“小教”和“大教”之分。

佛教和基督教都是外来宗教。佛教来自古印度，那是一套有关世界和人类自身的知识体系及思想方法，包括系统的个人修行方式和僧侣戒律。这是一个庞大的体系，所以历史上有着名高僧到西天取经，千辛万苦带回来汗牛充栋的经典，又万苦千辛翻译成汉文的故事。最有名的就是唐僧玄奘。但是，佛教到了中土始终没有改变民间务实、理性、唯物的精神世界，只问“灵验”，不讲“灵性”，没有神圣。佛教对民间行为的影响集中在“报应”这个概念上。中国的和尚始终没有获得过holyman的尊崇地位。只有在精英阶层，在文人士大夫中，才会注意到佛教的“利他”和“慈悲心”等概念，才接受了“禅修”这种性价比相对高一些的修行方式。作为一种宗教，佛教在我们这个最大佛教民族的精神世界里，始终没有厚实的根基，所以，佛教的香火兴旺，历来就十分依赖于官家的提携。

在现在的官方和中国民众心理上，佛教却是中国的本土宗教了。这是相对于晚了一千多年进入中国的基督教而言的。相比之下，基督教是西方外来宗教。其实论方位，佛教和基督教都是西方宗教，只不过一个来自西南方向，另一个来自西北方向。

中国共产党是一个信奉马克思主义的政党，以唯物主义为世界观。直到最近，曾任统战部常委副部长的全国政协民族宗教委员会主任朱维群还是坚持，共产党员是不能信任何宗教的。他的观点是正宗的共产党观念。就是在这种观点支配下，中共执政后就一直以“加速宗教消亡”为革命目标之一，在文革中达到顶峰，一切宗教都被扫荡了，佛教寺庙和基督教教堂都被关闭，僧团都被解散。

但是，文革的失败让“无所畏惧的彻底唯物主义者”的中共明白了一个道理，宗教的需求和渴望植根于人类的心灵深处，用暴力是无法根除的；相反，宗教有相当大的号召力。就像斯大林在苏联遭到纳粹入侵而节节败退之时，不得不寻求东正教主教们的帮助，让他们号召信徒们走上战场一样，中共也明白了在执政中要利用宗教的道理。所以，中国的宗教政策，不同宗教获得的不同待遇，不是归法律管，而是归中共统战部管。中国的宗教政策，是中共统战政策的一部分。

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佛教和基督教在中国的待遇不同了。

佛教历史悠久，曾经的庙宇广布全国城乡，灵验和报应的观念容易为民众接受。把“大雄宝殿”修起来，围墙围起来，就是一个旅游景点。来的都是客，烧香要出钱，有罪的赎罪，没罪的求福，非常实用。各地政府找几个人，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和尚，就能把这个戏台搭起来。这一“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思路，前些年被各地政府广泛接受采用。于是，中国佛教香火旺盛，狼烟四起。释永信就是政府扶持下树立起来的样板。

共产党愿意这样扶持宗教，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汉传佛教从来没有一个完整的组织系统，内部组织化程度只到寺庙为止。僧侣们没有一个内部组织性的戒律监管部门，更没有一个最高领袖，高僧大德对戒律的影响力也止于自己的修行派别。这给了党来组织宗教的好机会。统战部为佛教组织了全国佛教协会和各省各市各县的佛协，给佛协的和尚们行政级别和相应的待遇，让和尚们喜滋滋地进入了体制。现在，不是和尚们来管戒律，而是党来管纪律。释永信就是历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佛教协会副会长，河南省佛协会长，全国青联委员，这是党给他的官衔。佛教僧侣受到党和国家的优待，寺庙行政化，和尚官僚化，正是现在佛教僧团腐败的根本原因。

相比之下，基督教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中共对基督教一直持警惕和敌对的态度。一方面，牧师神父们讲上帝无私的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爱，特别不容易让共产党人理解接受，他们压根儿就不信，信了就不叫共产党了；另一方面，基督教是有组织的宗教，不仅天主教有以梵蒂冈教皇为最高权威的等级组织，即使是新教各宗，也有遍布国内外的姐妹教会教堂的联系。中共统战部即使为基督教安排了同样的全国性协会，也无法切断基督徒和海外的精神联系，无法做到全盘掌控。于是，基督教在中共的眼睛里，就是“准敌人”的同名词。

最近浙江省地方政府统一的疯狂强拆基督教堂十字架，正常人很难理解。主事者省委书记夏宝龙曾是习近平主持浙江时期的副手，是习总书记的亲信。如果夏宝龙这样做是习总书记首肯的，那么最好是有人告诉这两位，读一点历史有好处：基督教是在罗马帝国的迫害下成长壮大起来的。在世风日下的当下中国，对基督教的压制和迫害，恰恰是帮了基督教的大忙：基督教堂不卖门票，基督教不会出释永信这样的人，中国基督教僧团不容易腐败，迫害造成的反弹，将迎来基督教更为广泛的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