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日 星期二

年年六四 今又六四

這二十六年,我們看到了巨大的變化,但是又似乎什麼也沒變。


「六四」天安門事件,坦克開上北京街頭,學生市民血灑長街,距今整整二十六年。這是一次帶有標誌性的事件,「事件前」和「事件後」相比,發生了一些重要的變化。在歷史敘述中,這樣的事件都帶有「世代」的標記,屬於某一代人。六四事件是屬於我們這一代人,即所謂「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一代。大飢荒中,我們餓過肚子,但是大飢荒和大躍進,本質上屬於我們的上一代。文革中,我們這一代看到過「紅海洋」和「紅色恐怖」,但是當我們被趕到山上和鄉下的時候,我們都明白,這一代人只是偉大領袖手裏的玩具,我們只是給騙了一次,被玩弄了一次。不過,大飢荒和文革塑造了我們,當「六四」事件發生的時候,我們正當青壯年,我們投身其中,「六四」屬於我們這一代。

「六四」之前,從我們這一代人的眼睛看出去,人民是擁護共產黨領導的。對經歷得多或閱讀得深的人來說,這種擁護已經到了薄如窗戶紙的地步,但是「愛國」仍然是一個不被質疑的教條,我們這一代還沒有反專制、爭自由的意識。即使是世界範圍內共產主義的罪惡和造成的苦難已經廣為人知的時候,「六四」前的中國人仍然是社會主義陣營各國中最沒有反共意識的。「六四」期間,市民們對中央的要求是,希望中央承認學生是「愛國」的。三位湖南人向天安門城樓巨幅毛澤東像灑出幾滴墨汁,立即被廣場上的大學生義憤填膺地扭送公安,儘管他們中很多人明白,這三個人將遭受極不公正的懲罰。後來三人事實上經歷的苦難,超出了天安門廣場上天真大學生的想像。「六四」前,我們這一代對共產黨來主導中國的改革還抱著希望,儘管胡耀邦黯然下台了,但是我們以為,最黑暗的毛澤東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西班牙、台灣、蘇聯、東歐,從專制到民主乃世界潮流。我們以為,中國順應這一潮流是不證自明的必然。

「六四」槍聲一響,窗戶紙破了。從此,在我們這一代中國人的心底裏,反對共產黨不再是一個天然禁忌。北京街頭學生市民的血,驅散了蒙在我們眼睛前的迷霧。原來共產黨並不是人民利益的代表者,原來中國成為一個開明的先進國家的希望,人民有自由民主的希望,不是寄托在共產黨的領導之上,而是寄托在擺脫共產黨的領導之上。這是一個多麼簡單的結論,大飢荒沒有讓我們明白這一點,文革浩劫沒有讓我們明白這一點,「六四」的槍聲一響,我們頓時明白了。

當我們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我們中很多人認為,一旦人民看透了共產黨,共產黨的末日就不遠了。1989年之後,台灣轉型,蘇東崩潰,很多人認為中國也不會例外。有些人估計三年之內必變,還有些人認為五年之內,最多十年。我們都不信「六四」期間盛傳的一句話:「殺掉二十萬,換來二十年」。

1989年的冬天,華北大雪,特別寒冷。京津的所有旅館冷冷清清,旅館的登記櫃台下都有一張帶照片的名單,那是受通緝的在逃學生。那年春節,我在北方一個不生火的冰冷屋子裏和一位在逃的「黑手」談論以後怎麼辦。我們的結論是,中國政治將進入二十年的倒退,民主化將進入停滯期。

如今,二十六年過去了,當年的中年人,如今正步入老年。這二十六年,我們看到了巨大的變化,但是又似乎什麼也沒變。變化大的是物質和日常生活的表面,什麼也沒變的是政治和文化的內涵和本質。我們不得不承認,共產黨體制的唯物主義殘酷,結合東方傳統政治中「王道」與「霸道」一體的治國術,其生命力超出了追求自由、人權和民主的人們的預期。

這二十六年,統治者以極大的資源展開了一場針對全民的「遺忘工程」。六四天安門事件成為不可提的禁忌,他們指望下一代人根本不知道「六四」,他們要從中國人的集體記憶中抹去「六四」。「六四」是中國的民族宿命中的一顆定時炸彈,它一旦爆炸,必定把共產黨的統治砸爛。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六四」浮上水面,共產黨的統治合法性就土崩瓦解,就因為「六四」事件是國家的軍隊向人民開槍,「六四」揭示了這個政權以人民為敵的本質。

二十六年過去,今又六四,相比二十六年前,我對中國政治的改革和民主化,懷著更大的希望和信心。也許還要等另一個二十六年,也許我這輩子根本就看不到民主化到來的一天,但是這又何妨?民主的中國必定會到來的。重要的是,在中國走向民主化的漫長曲折過程中,我們不能在反遺忘的戰鬥中袖手旁觀。

年年六四,今又六四。我們和他們,就是反遺忘和遺忘的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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