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2日 星期一

習近平的同夢





文革中,紅衞兵們覺得這麼偉大的毛主席,無論什麼提法都不過分,連馬克思、列寧都有「主義」,毛主席也一定要有,於是提出了「毛澤東主義」。對毛澤東來說,個人崇拜是他手裏的一種工具,林彪深知這一點,吹捧毛不遺余力,不嫌肉麻,毛一一笑納。可是對紅衞兵提出的「主義」,毛卻沒有採用,仍然是「毛澤東思想」。在他後面的鄧小平,自知威勢夠不上,但還得有一個標誌性的提法,於是降一層而為「鄧小平理論」。以後的最高領導,也都必須有自己的標誌,江澤民是「三個代表」,據說這是他的得力助手曾慶紅的傑作;胡錦濤是「和諧社會」加「三個自信」,據說後者是中央編譯局那位衣俊卿的傑作,為此立了大功;到了習近平,那就是著名的「中國夢」了。

國家最高領導把自己的理念形容為一個「夢」,這確實有點特別。在此之前,美國黑人領袖馬丁路德金有個著名演講,「我有一個夢」,被譽為經典,那就是追求人類平等、公平和正義,黑人獲得和其他所有人一樣的權利。這個夢有具體的訴求,有明確的目標,後來獲得美國朝野的廣泛認同。他也有一個同夢,即一個同他一起「做夢」的人,時任美國總統肯尼迪。肯尼迪總統對他說,「我也有一個夢,那就是民權法案在參眾兩院得以通過,成為法律。」這些法律就是在肯尼迪總統被刺殺後參眾兩院通過的1964年民權法,這些法案在美國現代史上非常重要,改變了美國社會。美國社會之所以是今天這個樣子,離不開1964年民權法。可見,有什麼樣的「夢」固然重要,有什麼樣的「同夢」同樣重要。馬丁路德金的夢提出了一個理念和目標,他的同夢肯尼迪總統則把這個理念和目標落實到了具體的法律

習近平的「中國夢」,坊間出了很多書來解釋。習近平還仿照毛澤東,在新華書店首要位置賣他的著作和語錄。不過,就像我們這一代從毛澤東統治下過來的人其實現在誰也弄不明白毛澤東思想到底是什麼思想一樣,現在知道習近平的中國夢到底是什麼「夢」的人,我至今沒有遇見過。這個「夢」是人的夢,還是國家的夢?實現這個夢的時候,具體的人得到了什麼?國家又得到了什麼?對此中國夢語焉不詳,不過,如果「夢」太高大而一時把握不了,還有一個辦法就是看看習近平的同夢是什麼人。

習近平執政後,其風格和胡溫截然不同,直接讓人聯想到他是在接鄧小平的班。可是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認為習在繼承鄧了,習近平明明是在接毛的班,他個人模仿的是毛,他要的國家是毛式的國家,「七不講」直接可以和毛時代接軌。所以,即使他不明說,你也不難看明白,習的同夢,不可能是奧巴馬,儘管奧巴馬執政對中國是最讓步最遷就的。人們記憶猶新的是,奧巴馬的白宮聖誕樹上,曾經掛過毛的形像作為裝飾。但是,奧巴馬畢竟是美國的總統。美國人的制度,習近平從心底裏不喜歡。特別是美國人老喜歡說的「普世價值」,習近平一聽腳上的雞眼就痛,習近平說美國那鞋不合他的腳。

看到習近平和普京在俄羅斯閱兵時並排坐在一起的鏡頭,誰都應該明白了,習近平的同夢是普京先生。普京的鞋,習近平怎麼穿怎麼喜歡,合腳。習近平和普京的價值和治國理念,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他倆都立志要在自己手上做出一個強大的國家來,他倆都在做「強國夢」。冷戰結束,世界進入了二十一世紀,中俄兩個相鄰的大國,又一次異床同夢。上一次的同夢,已經過去了六十五年,那是斯大林和毛澤東。
這次同夢,習比毛痛快。毛實力夠不上,在斯大林面前該受氣就得受氣。這一次,是普京被西方世界邊緣化了,戰勝法西斯慶典,邀請了當年的西方盟友居然統統不來。習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領袖帶著夫人施施然出席,中俄聯手,勉強夠得上大國之會。同賀同夢,這次習給了普京一個大人情。

不過,這個面子是有代價的。俄羅斯處於東西方之間,亦東亦西。從東方標準看,他治俄羅斯不算治得糟糕;從西方標準看,普京根本就是一個亂來蠻幹的莽夫。普京的亂來蠻幹是他的強國夢帶出來的,他的夢是重建俄羅斯的超級強大,他的亂來就是重新將冷戰後的世界劃分為兩個對峙的陣營。習一頭扎進了普京的陣營,這次異床同夢,夢太相似,竟分不清是你普京的夢還是我習近平的夢了。

兩人同夢,美國人冷眼相看。在此之前,台灣駐美代表處舉行了斷交以來的首次升旗儀式,升起了中華民國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這是在美國首都華盛頓,是在台灣駐美國的官方機構橡樹園,35年來第一次。中國政府立即抗議,美國政府發言人輕描淡寫地說。我們不知道,我們不同意這樣做的,我們政府方面沒人參加。

就在習近平和普京共同閱兵紀念戰勝法西斯後不久,美國的國殤日,首都華盛頓的老兵遊行,二戰時的盟友都有老兵參加,中華民國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又在游行隊伍裏,和其他盟國的國旗一起,還有95歲高齡的中國老軍人,以及台灣的中華民國官方代表。其實,從2005年開始,國殤日游行就一直有青天白日滿地紅,年年如此。這次中國政府沒法抗議了。

緊接著,傳說了很久的王岐山來美國捕捉在逃貪官的使命取消了。美國軍方在南海事務上的發言,又似乎是一個勁地在說:醒醒吧,別做夢了。

再以後,習近平的夢,將會越來越難做。他的同夢普京,會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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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2日 星期二

年年六四 今又六四

這二十六年,我們看到了巨大的變化,但是又似乎什麼也沒變。


「六四」天安門事件,坦克開上北京街頭,學生市民血灑長街,距今整整二十六年。這是一次帶有標誌性的事件,「事件前」和「事件後」相比,發生了一些重要的變化。在歷史敘述中,這樣的事件都帶有「世代」的標記,屬於某一代人。六四事件是屬於我們這一代人,即所謂「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一代。大飢荒中,我們餓過肚子,但是大飢荒和大躍進,本質上屬於我們的上一代。文革中,我們這一代看到過「紅海洋」和「紅色恐怖」,但是當我們被趕到山上和鄉下的時候,我們都明白,這一代人只是偉大領袖手裏的玩具,我們只是給騙了一次,被玩弄了一次。不過,大飢荒和文革塑造了我們,當「六四」事件發生的時候,我們正當青壯年,我們投身其中,「六四」屬於我們這一代。

「六四」之前,從我們這一代人的眼睛看出去,人民是擁護共產黨領導的。對經歷得多或閱讀得深的人來說,這種擁護已經到了薄如窗戶紙的地步,但是「愛國」仍然是一個不被質疑的教條,我們這一代還沒有反專制、爭自由的意識。即使是世界範圍內共產主義的罪惡和造成的苦難已經廣為人知的時候,「六四」前的中國人仍然是社會主義陣營各國中最沒有反共意識的。「六四」期間,市民們對中央的要求是,希望中央承認學生是「愛國」的。三位湖南人向天安門城樓巨幅毛澤東像灑出幾滴墨汁,立即被廣場上的大學生義憤填膺地扭送公安,儘管他們中很多人明白,這三個人將遭受極不公正的懲罰。後來三人事實上經歷的苦難,超出了天安門廣場上天真大學生的想像。「六四」前,我們這一代對共產黨來主導中國的改革還抱著希望,儘管胡耀邦黯然下台了,但是我們以為,最黑暗的毛澤東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西班牙、台灣、蘇聯、東歐,從專制到民主乃世界潮流。我們以為,中國順應這一潮流是不證自明的必然。

「六四」槍聲一響,窗戶紙破了。從此,在我們這一代中國人的心底裏,反對共產黨不再是一個天然禁忌。北京街頭學生市民的血,驅散了蒙在我們眼睛前的迷霧。原來共產黨並不是人民利益的代表者,原來中國成為一個開明的先進國家的希望,人民有自由民主的希望,不是寄托在共產黨的領導之上,而是寄托在擺脫共產黨的領導之上。這是一個多麼簡單的結論,大飢荒沒有讓我們明白這一點,文革浩劫沒有讓我們明白這一點,「六四」的槍聲一響,我們頓時明白了。

當我們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我們中很多人認為,一旦人民看透了共產黨,共產黨的末日就不遠了。1989年之後,台灣轉型,蘇東崩潰,很多人認為中國也不會例外。有些人估計三年之內必變,還有些人認為五年之內,最多十年。我們都不信「六四」期間盛傳的一句話:「殺掉二十萬,換來二十年」。

1989年的冬天,華北大雪,特別寒冷。京津的所有旅館冷冷清清,旅館的登記櫃台下都有一張帶照片的名單,那是受通緝的在逃學生。那年春節,我在北方一個不生火的冰冷屋子裏和一位在逃的「黑手」談論以後怎麼辦。我們的結論是,中國政治將進入二十年的倒退,民主化將進入停滯期。

如今,二十六年過去了,當年的中年人,如今正步入老年。這二十六年,我們看到了巨大的變化,但是又似乎什麼也沒變。變化大的是物質和日常生活的表面,什麼也沒變的是政治和文化的內涵和本質。我們不得不承認,共產黨體制的唯物主義殘酷,結合東方傳統政治中「王道」與「霸道」一體的治國術,其生命力超出了追求自由、人權和民主的人們的預期。

這二十六年,統治者以極大的資源展開了一場針對全民的「遺忘工程」。六四天安門事件成為不可提的禁忌,他們指望下一代人根本不知道「六四」,他們要從中國人的集體記憶中抹去「六四」。「六四」是中國的民族宿命中的一顆定時炸彈,它一旦爆炸,必定把共產黨的統治砸爛。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六四」浮上水面,共產黨的統治合法性就土崩瓦解,就因為「六四」事件是國家的軍隊向人民開槍,「六四」揭示了這個政權以人民為敵的本質。

二十六年過去,今又六四,相比二十六年前,我對中國政治的改革和民主化,懷著更大的希望和信心。也許還要等另一個二十六年,也許我這輩子根本就看不到民主化到來的一天,但是這又何妨?民主的中國必定會到來的。重要的是,在中國走向民主化的漫長曲折過程中,我們不能在反遺忘的戰鬥中袖手旁觀。

年年六四,今又六四。我們和他們,就是反遺忘和遺忘的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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